张锠:“泥人张”应当活态传承

中国文化报   刊发时间:2015-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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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锠,1942年生于天津。1981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雕塑研究生班。著名民间艺术家“泥人张”的第四代传人。曾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雕塑教研室主任、装饰艺术系主任。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

9月21日,“天津泥人张彩塑优秀作品进京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一件件精彩绝伦、惟妙惟肖的作品引得观众阵阵惊叹。50年前,泥人张第一次走进中国美术馆举办展览,郭沫若当场写下“用泥造人首女娲,明山泥人锦上花;昨日造人只一家,而今桃李满天下”的诗句。

“泥人张”的第四代传人张锠回忆起当时举办展览的情形,讲起了周恩来总理的一段往事。当时张锠每个礼拜六随父亲张景祜去政协礼堂看电影,有一次他们去晚了,只余下中间三排位置比较好的座位没有人,他们就坐在了那里。后来周总理等一行人进来,看到张景祜后就坐在了他们父子旁边,问起来京后生活与工作的家常。张景祜把要做泥人张展览的事情告诉周总理,并邀请他去参观。周总理答应说,只要有时间肯定去。后来展览时,周总理实在没有时间,就特意委托邓颖超和陈毅副总理前来为展览剪彩。想起往事,张锠和记者聊起了“泥人张”。

周总理赞“泥人张”是国宝

“‘泥人张’历经近180年的世代传承,已经有六代传人,这就是一个大家庭。”张锠自豪地介绍起“泥人张”的历史。

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张锠的祖上张万全从祖籍浙江绍兴北上,在津西韦陀庙东街安家落户。为了谋生,开始借用附近砖窑厂的便利捏塑小的泥玩具出售。后来他的儿子张明山以其出神入化的精湛技艺,博得了“泥人张”的称号。据史料记载:“张明山能手丸泥于袖中,对人捏像。谈笑自若,顷刻捏就,逼肖其人,故有‘泥人张’之称。”

“从‘泥人张’第一代开始,就非常注重对人物形象的观察,张明山非常喜欢看戏,没钱的时候到庙会的戏棚看,以后逐渐就开始去戏楼,从中吸收了很多营养。”张锠介绍,关于张明山看戏,还曾在《天津大公报》上刊登过一个小故事。“有一次京剧丑角刘赶三出场,发觉张明山坐在第一排,急忙退下。忽然又上场,并说:‘泥人张在台下,我不敢上场,怕他把我的丑态捏上了。’弄得台下哄堂大笑。”

至今在天津还流传着张明山贱卖津城恶霸盐商海张五塑像的故事。此次展览中一件张明山的作品《蒋门神》同样是鞭挞恶霸,高不过10厘米,但那种腆着肚子、鼻孔朝天的神态,一个恶霸的形象栩栩如生。“张明山的风格特点就是静中求动、静中求变、小中见大。像《蒋门神》这个作品虽然小,但拍成幻灯片放大成一米多也不空。过去的民间艺人不像现在学雕塑有这么多的理论和训练,完全靠自己的反复观察和体悟,最后表现出来感觉到舒服、生动,而这恰恰符合了科学道理,而且不单纯象,还很传神。”

继承张明山彩塑的是五子张玉亭和六子张华堂,张华堂即张锠的祖父,可惜英年早逝。张玉亭从13岁就开始跟随张明山学习,他的风格是动中求变,比如现藏天津博物馆的《钟馗嫁妹》,两米长的队列式中,无论是从人物造型、形式、形态都是前行的,有着高低、疏密变化,而且衣纹也是飘动的。1932年徐悲鸿到天津访问张玉亭后,专门写了《与泥人张言》,称赞其可与世界著名雕塑大师相媲美。

到了“泥人张”的第三代传人,就是张锠的父亲张景祜。泥人张的家族传承中,多是叔侄相继,便于传教,也避免陈陈相因。但当时因为社会动荡,生活的窘迫使“泥人张”的后人纷纷转行,唯一继承彩塑技艺的张景祜的侄子张铭,当时也被迫放下心爱的手艺,改行去肥皂厂帮工。当时的报纸就曾有过“时代变迁艺术趋没落,‘泥人张’技艺将成绝响”的报道。也是这一时期,张锠出生了。

直到天津解放后,张景祜被调入北京,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和北京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得以继续从事“泥人张”的教学、研究和创作。“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父亲的创作进入了辉煌时期,1954年毛主席接见他时赞扬他的《惜春作画》是艺术精品。这是过去老泥人张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1950年张景祜到北京后,李可染就把他的外甥郑于鹤推荐跟随张景祜学习。1959年在全国政协会上,周恩来总理问张景祜有几个学生,当得知他仅有一个时,周总理说:“‘泥人张’可是国宝啊,应该发扬光大,一个学生太少,至少要招十个,如果你找不到我替你找。”结果第二天,学院就接到总理办公室的电话,从全国招收了十几名首届泥塑班学生。张景祜开始往返京津两地,为学生们手传口授。从此,这门家族艺术开始成为社会的艺术,第四代“泥人张”张铭、张铜、张钺、张锠也都开始传道授业,让“泥人张”彩塑艺术得到新的发展。

老本的东西一定要守住

张锠在父亲张景祜的直接传授下,一开始就对泥土有着很深的情结。高中毕业后,他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泥塑班学习,1979年,又考取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雕塑研究生,跟随郑可、何燕明教授学习。谈起跟随两位老师的学习,张锠深感获益匪浅,“两位先生都在总结东西方浮雕艺术的基础上,注重吸收古代青铜和传统石雕、砖雕、木雕等民族民间艺术中的浮雕艺术构图、艺术语言、艺术技巧,同时兼收并蓄地将西方写实技法融入其中,形成极具表现力的纳光纳阴的以凹做凸法。”

受他们的影响,张锠对于“泥人张”的发展和创新有着非常开放性的视野。在创作中不仅仅采用传统的泥塑方式,更多地开始尝试陶瓷、铜铸等各种材料。“我的父亲张景祜在20世纪50年代就和工艺界有关的名家交流,开始把泥人张艺术和陶瓷联系起来了,做了二十几个题材的陶瓷作品,他的第一窑刚出来就作为当时外交部的国礼送给了国际友人。”但在开放中,他同时注重着保持“泥人张”的传统特色。说到“泥人张”的特色,张锠举了一个例子,“‘泥人张’对塑和绘的要求是五五开的,很多民间的东西是三分做七分画,是用色彩来补充的,‘泥人张’不是,他在塑形的时候就要求相对比较完整,要求写实性、表现力,色彩是锦上添花,有时色彩画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老“泥人张”有两种手法,但大部分以泥的材料为主,自然干燥以后经过打磨进行描绘,再上颜色。也有一种是把它低温烧了以后在表面画上颜色。张锠的工作台上摆放着的正在创作的聊斋系列作品,这一系列就是用传统“泥人张”的技法创作的,只是在语言上更加突出时代特色和形式追求。“这一组14件已经做完,而且已经烧过变成低温陶,然后再在这个低温陶上画颜色。这个完全是按泥人张的技法去做的,但也从造型、构图、色彩等方面吸收了一些现代元素。”

对于这种再创新,张锠有着自己的观点,“我想当代‘泥人张’和老一代‘泥人张’还是有所区别的,这个时代在变化,人的审美也在变,另外作者本身的艺术修养和艺术追求也在变,过去‘泥人张’没有这种条件,在不离‘泥人张’传统技艺核心的前提下,现在干嘛把自己局限在那儿呢?”

在“泥人张”的当代创新中,张锠认为有五点变化。首先是题材在变化,不单纯是反映传统题材,一个艺术想要发展一定要融入时代、关注时代、反映时代。第二是材料在变化、拓宽,传统“泥人张”几代以软体材料的泥为主要材料,当代“泥人张”可以将“泥人张”的印塑技法与石塑工艺、木雕工艺、金属工艺的各种材料结合。第三个是风格在变化,较强调装饰性、现代感,即便是“泥人张”的传统表现技法,也融入了现代审美的造型形式。第四是空间的拓展,当代“泥人张”要还艺于民,“泥人张”应该介入公共艺术。最后是传承上的变化,老的“泥人张”传承是口传心授、家庭秘籍式的,而且是传子不传女的,现在已经是开放式的传承了。

张锠说:“艺术只有不断吸收各种语言,表现力才更丰富。所以视野和思路应该拓宽,当然你老本的东西一定要守住,就是‘泥人张’彩塑原生的材料、手段等一定要守住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派发新的枝叶,现在的‘泥人张’是一个‘大泥人张’的概念了。”

张锠也不赞成对艺术原生态保护的说法,他说所谓的原生态保护,将来就一个字——“死”或者“亡”。“艺术要发展肯定要融入时代,变是绝对的,怎么变是关键,关键是艺术本体一定要有造血功能,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吸收各方面的营养,形成具有时代表现力的艺术风格、艺术语言,这样你才能立于当代、活态传承。”

(刊载于2013年10月13日《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