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苗族舞蹈诗《巫卡调恰》在北京民族剧院首演两场,谢幕时舞者主创热泪盈眶,观众沉浸在悠远的古乐中久久不愿离场,并涌向舞台和这些没有专业功底但却封闭苦练舞蹈的黔东南苗族青年相泣相拥。此后《巫卡调恰》又在北京舞蹈学院加场,出身苗家的总导演龙阿朵在演出结束后和学生交流,引导学生们理解苗族的历史、文化和信仰。
苗语“巫卡调恰”意为“外婆的歌谣”。《巫卡调恰》共六幕,枫树、火塘、巫卡(外婆)、调恰(歌谣)、婚礼、送别一幕幕意境深远,有神秘巫幽之气、静穆纯粹之美。
苗族古歌里神话传说:枫树心生下蝴蝶妈妈,孵化出始祖阿耶。苗族认为,祖先源于枫木,蝴蝶妈妈是苗族之母,水牛是神性动物。枫树是苗寨的图腾树、风水树、护寨树。苗族的服饰银饰、蝴蝶龙牛、古歌鼓舞,无不是对漫长而艰辛的迁徙史的回忆。她们说着你听不懂的语言,唱着你不曾听过的悠远、绵长、极具穿透力、仿佛来自天际的歌谣,把苦和痛、血与泪、生与死都化作美丽穿在身上,照亮黑暗中前行的路。苗族女子舞转涟漪,田园阡陌,花草树木,板凳油灯,都和传说的祖居地息息相关。苗族男子舞动阳刚,刀耕火种,斗笠弯刀,战斧刀剑,都和始祖蚩尤血脉相连。
火塘之于中国西南许多少数民族同胞,既是文化载体,更代表家的味道。火塘设在堂屋正中,可以烤茶做饭,可以围坐家长里短;夜里听完老外婆讲的故事,就围着火塘酣然入梦——火塘如同一个温暖的磁场,成为一个民族的薪火相传。外婆,就是家的意象,就是家的守候。苗族观众翻译此段舞蹈中的童谣为“烧起来吧火,我煮马肉,煮给你吃呀”,曲调简单而隽永。生生不息的火塘是外婆一生的守候。苗族女儿出嫁,外婆为之沐浴梳妆、穿戴精美盛装、牵系百褶裙衫,送亲队伍最后依依目送孩子远去。苗族儿孙又将远行,外婆牵手相送、依依惜别,独自蹒跚迈步到古枫树下远远眺望,倚树坐息、形容安寂。外婆枫树古歌融为一体。这升腾如烟的乡愁,因为族群大迁徙的千年历史背景,因为候鸟式流动迁徙的当下现实困境,因为面对强大西方侵蚀的中华民族面临个人远离文化母体而迷茫、群体文化母体衰落而忧虑的双重困扰,而更为浓得化不开。舞蹈中,女性舞者包括老外婆在迁徙奔波日常场景中身穿墨蓝裙子。蓝色是宁静的,宁静如天空,如湖面,如田园牧歌;蓝色也是静默的,寂静如春天,忧郁如乡愁,遥远如思念。
苗族迁徙文化在迁徙舞蹈、史诗古歌、祭祀仪式中都是重大母题。在频仍奔波迁徙中屡屡与亲人家园聚散离合,民族却在困难中坚强屹立、繁荣发展。苗家人的繁盛写在男人的镰刀里,如此豪情胜火。舞蹈将苗家人日常所用月牙镰开刃方向进行了创新性调整,更凸显了苗族男人的力量。前方开山劈石,后方保卫家园,口咬弯刀,坚毅豪放。苗家人的幸福写在女人的嫁衣上,如斯柔情似水。穿上高贵的婚礼服饰,戴上鸟氏族图腾的银冠,美丽羞涩的新娘出嫁了。家人的叮咛,送亲的姐妹,外婆的守候,把爱留在身边,把梦交给远方。
舞蹈中多次出现黄绸缎,一层意象有如跋涉浑浊黄河水,有如坎坷迁徙盘山路,男人在前方披荆斩棘,大人背着孩子,女人衣衫褴褛一步一个划痕倒退着远离家园;另一层意象却是男人女人新婚洞房,天被地床,浴火新生,是野性热情的美,无拘无束的美,表现出苗族基因里的自由性、差异性和神秘感。
苗族历来以能歌善舞闻名遐迩。苗族舞蹈有芦笙舞、铜鼓舞、木鼓舞、湘西鼓舞、板凳舞等,其中“鼓舞”一项就近十种之多。苗族歌曲调也很多,如质朴庄重的古歌,豪迈奔放的飞歌,缠绵动听的情歌,还有各具特色、韵味无穷的酒歌、丧歌等,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无字民族”用非文字的方式挥墨谱写民族史书。龙阿朵说:“巫卡这个词是有温度的,苗寨的孩子们就在外婆温婉吟唱的神秘古歌中慢慢长大,童年很多抹不去的回忆是我创作的缘起。”作品的音乐、歌者与舞者都是来自黔东南黄平地区民间。这部植根于苗族生活和文化沃土、具有强烈形式感、饱含深邃文化底蕴和艺术穿透力的创新之作,用苗族古老的音乐元素和电子音乐元素的碰撞、现代舞技巧与苗族特有的肢体语汇有机结合,在民族传承与现代表现之间寻求突破,一幕幕演绎生动浓烈、自由神秘的高原民族文化画卷,颠覆了我们对苗族歌舞的浮浅表层认知与单一刻板印象,让观众感受到真正流淌在苗族人血液中的浓浓乡愁与不屈精魂。
当历史的脚步渐行渐远,当尘世的迁徙浓烟挥之不去,来自贵州黔东南大山里的苗族人,用舞蹈古乐讲叙着苗寨人一代代的繁衍生息,在苗族艺术、家园迁徙里迤逦描绘数千年文明,柔情也豪情,轻灵也厚重。古歌苍凉悠远感人,慢慢烧热一塘乡愁。